宝瑞是我的瑞典同事,一位单亲妈妈,有一个四岁的男孩儿。我女儿和她儿子正好相差一岁。因为孩子年龄相仿,我们时常在一起聊天聚会。宝瑞不能再怀孕生子,可是她非常希望再有一个孩子。
两年前的一天,宝瑞兴奋地告诉我,她已经向瑞典的有关机构提交了收养孩子的申请。这个机构会审查她的资格,如果通过,他们可以帮助她联系安排,很可能会从中国收养一个孩子。
在两年多的申请过程中,她不时与我唠叨事情的进展,一直和我分享其中的喜怒哀乐。我也感觉和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联系。去年年底前,宝瑞终于等来了消息,有一个中国的孩子符合她的申请条件,可以被领养。
中国的福利机构提供了有关这个孩子身体健康状况的报告:男孩,两岁,唇腭裂(俗称兔唇),左腿比右腿短两个厘米。
宝瑞多次向中国方面询问更详细的信息,例如孩子唇颚裂的程度,是否做了手术,等等。她又根据已掌握的信息咨询瑞典的医生,针对这些残疾应该采取什么治疗措施,怎么做,要多久。
经过深思熟虑,她认为自己可以照顾这个孩子,尽可能地让他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,于是决定收养这个中国男孩。
当她在公司咖啡厅里告诉我这个决定时,我的眼泪夺眶而出,心里由衷地为她高兴,同时也深深地敬佩她,有这么大的勇气去承担这么重的责任,抚养照顾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、而且是身体有残疾的孩子。我也为这个中国孩子感到庆幸,因为我知道宝瑞是一个非常称职尽责的母亲,这个中国孩子一生的命运从此就完全不同了。
年春节前夕,经过精心准备,宝瑞决定到中国把收养的孩子接回家。我正好要带女儿回国,于是提出与她一同去中国,并陪同她和她的儿子一起去收养地迎接她的家庭新成员。
和她的大爱相比,我所能做到的真是微不足道。但我非常愿意见证改变这个孩子一生命运的时刻。
我们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,坐上了斯德哥尔摩飞往北京的飞机。当飞临北京上空时,地面被一层土黄色的雾霾笼罩着,不知为什么,我的心里仿佛也被一层雾霾照着,对那个见面的时刻充满期待,可又有一点忐忑,不知道接下来的这几天将面对什么。
初见没想到这个时刻的到来,虽然有喜悦与温馨,但也有心酸和无奈。
到中国后,我们从北京辗转来到中部某省会城市的一所儿童收养中心。从早上九点直到下午四点,经过了八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,孩子终于被某福利院的院长带到了收养中心。他怯生生地打量屋子里的人,并不理解将要发生的事情,只是看到一个外国女人向他伸出一双大手,将他轻轻地揽入怀中。
屋子里的人告诉他这是他的新妈妈。宝瑞非常细心,刚刚接过孩子,就发现孩子的尿布已经湿透,于是她马上告诉工作人员,她要先给孩子换了尿布,再来签署剩下的文件。没想到,孩子的棉衣棉裤里面居然没有任何其他衣服,尿布里是满满一兜屎尿,都已经外溢到衣服上。我无法想象一个孩子在几个小时的车程中就是这么过来的。宝瑞给孩子收拾干净,换上带来的干净衣服。
办完手续后我们回到了酒店,赶紧安排孩子吃晚饭。离开收养中心前,福利院院长特意嘱咐我们不要给孩子吃太荤和太油腻的食物。因为他在福利院吃得很“清淡”,消化不了。虽然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能猜测出福利院里孩子们平时的伙食标准,但是在餐桌上看到他的表现还是让我震惊和心酸。
宝瑞抱着孩子喂饭时,小人的眼睛紧紧盯着新妈妈拿着食物的手,近乎贪婪地吃着送进他嘴里食物。稍稍慢点儿,他就会啊啊地表示还要。那种对食物渴望的眼神,让我理解了什么是嗷嗷待哺。晚餐在我们的纠结中结束,虽然他还不停地要,但是第一顿饭真不敢喂得太多,怕他那小小的肠胃受不了。
意外晚上孩子们都睡下了,宝瑞却陷入了深深纠结。凭着直觉和经验,她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发育状况远远低于两岁孩子的正常水平。她开始怀疑,中国方面提供的健康信息不完全。
我完全能理解宝瑞的担心。万一孩子有一些其他未知的残疾或疾病,她将来应如何面对和处理这些意外情况呢?她是非常谨慎细心的人,在瑞典时她已经咨询过很多医生,得到专业指导后,才做的收养决定。我劝她与其在这里纠结,不如要求再做一次详细体检,然后再做决定。
第二天,我带着孩子们出去玩,宝瑞在当地协调员的陪同下,去医院为孩子做了一个详细的体检。体检结果令人震惊和意外!
体检结果显示,孩子目前的总体发育水平只相当于一岁左右。除了已知的残疾外,又发现他有佝偻病、隐睾和左耳丧失听力这三个主要缺陷。
佝偻病是由于儿童成长发育期维生素D摄取不足,引起的骨骼变形,例如腿呈弓形或膝内翻,即O形脚。常见于穷困地区,如非洲,起因多为营养不良。
隐睾是指男孩的睾丸没有下沉到阴囊,还留在腹腔中。出生时睾丸未降的儿童有发生睾丸恶性肿瘤的风险。隐睾还会导致生殖细胞受损,造成终生不育。
这个出生后两天就被父母遗弃的孩子,在福利院过的这两年是什么样的日子啊?
抉择
根据收养程序规定,在接到孩子二十四小时之内,收养父母可以决定放弃收养。这也就意味着,宝瑞必须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做出影响她、她的家庭以及这个可怜的中国孩子一生的决定。
宝瑞开始疯狂地打国际长途电话,给她认识的所有医生。当我们离开酒店时,电话费账单就好几千人民币。
我特别能够理解她此时的心情。这些突如其来的情况打乱了她两年多来的美好憧憬和周密的计划,让她措手不及、痛苦而无助。她迫切想要得到专业的指导意见。这些意见,对眼下的她来说,与其说是告诉她怎样应付这些意料之外的状况,不如说是为自己作出最后决定增添几分信心。
遗憾的是,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,宝瑞无法获得她所渴望得到的全面的、权威的意见。
孩子左耳丧失听力对宝瑞来说是最严重的挑战。体检报告上表明这个孩子的语言能力只相当于5个月大孩子的能力,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听不见,而听和说是儿童学习语言的关键。宝瑞和自己儿子之间的交流是用她的母语,并不是瑞典语。而她的母语和瑞典语是两种不同的手语系统。将来万一需要用手语交流,对宝瑞来说困难可想而知。还有她自己的儿子,又将如何与这个小弟弟交流呢?
作为一个单亲母亲,宝瑞的经济状况并不非常宽裕。她认为这个孩子需要更多的